夜的回憶

一個人坐在午夜的公車上，回家．


看著窗外流逝的風景，車子已經少了，紅綠燈暫停了功能，改由黃燈一閃一閃的接續，閃爍的光芒照著騎車經過的人們，路上騎車的行人匆匆離去，公車停靠後走上公車的人們面無表情但卻彷彿有些疲倦，像是今天一天發洩了太多的精力，一下子疲軟下來只等著回家休息的感覺，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媽媽來接我們的樣子．


很多事情，在小時候沒辦法體會的，卻隨著年歲的增長，會在一瞬間頓悟些什麼．

他們分開後，媽媽堅守著當初他對我們的承諾，每個禮拜六日，都會來接我和妹妹去他那裡共渡週末．對我們來說，這樣的週末假期是難能可貴的，平常在家裡不敢開口要的，想要卻沒有錢可以買的，媽媽通通都會替我們實現，還會帶我們去吃好好吃的小美冰淇淋．我們想去海邊，她就帶我們去海邊，想吃牛排，就帶我們去吃牛排，一個禮拜壓抑鬱積的那些愁苦，在家裡另一個媽媽沒辦法給我們的關愛和溫暖，在這樣美麗的週六週日，媽媽都會替我們實現．

 

那時候的禮拜六，我們是要上半天課的，所以媽媽有時會在下午到我們家樓下接我們，或是中午時刻，直接和我們約在校門口見面．她沒有交通工具，那時候的公共交通系統也不太便捷，媽媽工作的地方隨著工廠地點的不同有所改變，有一陣子在淡水的山上，有一陣子在樹林，有的時候在台北接洽業務，為了省錢她不會叫計程車，往往要搭乘很久很久的公車，換上各個不同的班次，跨越大半個台北，來與我和妹妹見面．

 

那時候並不覺得什麼，每次見面想到的也只是有哪些東西要買，想吃些什麼，到哪裡去玩，很單純的孩子氣的想法．

 

學校門口就是一條很大的馬路，印象中經常在修路，塵土飛楊，走出校門有時候我會和妹妹焦急的等待，找媽媽可能下來的公車，遠遠看到從遠方那台公車下來的一個小小的人影，穿越飛揚瀰漫的塵土，媽媽穿著窄裙和一點點高度的高跟鞋，向我們走來．不太記得當時他的表情是什麼，不過當我們跑過去的時候，媽媽總是帶著笑容迎接我們．然後她帶著我們搭上公車，回去她的家，一路上我跟妹妹總是嘰嘰喳喳的，像是終於獲得自由的小麻雀一樣急著和媽媽報告這個禮拜發生的大小事．

 

還有一次正好是颱風天，我和妹妹在校門口等待，狂亂的風勢夾帶著豪雨，我們的傘都被吹翻了，兩個人躲在校門口警衛亭的小小屋簷下，著急的等待．公車駛過激起一陣很大的水花，打在身上讓我們的鞋襪都濕了，媽媽還是沒來．眼看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小時，我和妹妹兩個人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在那個沒有手機的年代，一旦約定在哪裡就必須在哪裡等待，離開了校門口媽媽很可能就找不到我們了．後來好不容易看見媽媽從另一班公車下來，大雨倉皇的下著，她也全身都濕了，見了面就急急解釋因為大雨，她遲遲等不到該來的公車，又擔心我們下雨天淋著雨，好不容易才到了學校，幸好我們還在校門口等她，然後母女三人很狼狽的搭上計程車回去她的家．

 

過一陣子，媽媽的工廠遷到雲林，即便是如此，每週六日她仍然儘其所能的，上來台北和我們見面．

 

然後我們在渡過了愉快的假期之後，禮拜天晚上吃完晚餐，媽媽才又送我們回家．

 

那個時候的夜色，就像現在一樣深沉吧？我們家這邊沒什麼光亮，媽媽送我們到家樓下之後，要自己到公車站去等車．我們家樓下雖然有公車站，但是那是一條偏遠的路線，只有一班公車，可是到了晚上公車常常不會停靠．有一次媽媽在電話裡告訴我，她在送我們回家後，在家樓下等了快兩個小時候還是沒有車子，路邊賣檳榔的阿桑好心的提醒她，到了晚上這兒幾乎不會有公車經過，於是他又一個人在夜裡走了將近半小時的路到另一個比較熱鬧的路口等公車，回到家時已經接近 12 點了．

 

那個時候真的不覺得什麼，聽到他在電話裡這樣講的時候，只覺得早知道我們就在樓下陪她等車了，能多在一起久一點是久一點，很眷戀依賴著媽媽；當她一個人在樓下等車的時候，我和妹妹回到了家，也許正享用完熱水澡，已經早早上床睡覺了，而我們的媽媽，一個人默默的在樓下，等著夜裡可能永遠不會來的公車．

 

今天，我一個人回家的路上，疲憊的倚著車窗，突然體會到那時候媽媽送我們回家以後的心情．在每個週末來找我們之前，或許她正忙著和客人交涉業務，工廠有多少事情等著她做決定，可是時間一到，她還是要把最重要的時間留給孩子們，沒有自己的休息時間，要準備孩子們愛吃的東西，要帶孩子們逛街買東西，帶著我們渡過她寶貴的假期，然後在送孩子們回家之後，自己一個人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第二天又要再早早起床獨自面對現實生活中沉重的壓力．

 

後來媽媽的業務又再擴展，工廠也搬到大陸去，像這樣的假日約會，也不得不中斷下來．但是每逢週末夜晚，媽媽永遠不會忘記打電話回來給我們，聽我們傾吐生活上的感情上的問題，她通常不會給我們太多意見，但是卻會適時的引導我們往正確的方向走去．媽媽給我們的關心，就這樣持續而恆久的，一路陪伴著我成長；然後到了現在，換我聆聽她這些年來感情的波折，事業發展的狀況，細訴她生活的點點滴滴，零碎而有些雜亂的，有的時候讓我覺得會有一些角色錯亂顛倒的感覺，但我卻很高興這種轉變的到來，一路支持我陪伴我的媽媽，現在是換我回報妳的時候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能夠陪妳走到很久很久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