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

現在回想起來，那可能是我這一輩子，第一次感覺到遺憾是什麼樣的滋味．

小學的時候，我們班上有一個女生，瘦瘦小小的，皮膚蒼白，跟那時候野孩子一樣的我，完全是不一樣的兩個典型．我還記得那時候低頭往下看著穿制服裙子的我的腳，黑黑的結實的完全不像個女孩子，那個女生的腳，卻瘦瘦細細的，大家都會說，那是"鳥仔卡"．

我們的感情，應該算是很不錯的吧？

小學三年級因為轉學的關係剛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家住的又離學校遠，走路起碼要 30 分鐘．班上同學很少和我住一樣遠的，以前小一小二的時候，雖然家住的遠，可是起碼還有幾個好同學，可以手牽手一起上下學；剛到了新的學校，妹妹上了小一，我是小三，上半天課的時候還可以一起回家，全天的時候，往往只能自己一個人走．

後來有一天，無意間發現，那個女生和我的家相距不遠，回家的時候很自然的走在一起，我們也慢慢的變成了朋友．

她是很文靜的．

體育課的時候大家都在操場裡亂跑亂鬧，她總是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連笑起來的聲音，都好小好小．

後來聽了同學們說，她們家爸爸媽媽是賣水果的，不是那種有店面的水果，而是要開著小發財到處擺攤賣的那種，爸媽辛苦的工作，為的是要養活她們家的孩子們，總共四個，一個男孩，三個女孩．那個女生，排行第三．

然後那天我回家，我忍不住問了她，為什麼妳都不來參加體育課？

她笑著跟我說，因為我生病了啊．

然後用手指著自己的左胸，她說，這裡，這裡生病了，我爸媽賺錢希望可以讓我動手術，把它治好．

我嚇了一跳，又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才知道那是心臟病，天生的．

後來我們過了一段很快樂的日子．

我記得有一次，她把姐姐和妹妹一起帶來我家，那應該是我第一次帶朋友回家吧．還小心翼翼的選擇媽媽不在家的時候，我把她們帶到房間裡，然後把我的芭比娃娃拿出來大家一起辦家家酒．

她姐姐比我們大兩個年級，是我看過最會幫芭比娃娃綁頭髮的人了．我的娃娃頭髮永遠是散亂的，她卻替芭比編出各式各樣的造型，綁辮子，盤頭髮，還會依照不同的衣服搭上不同的髮型．

然後送了她們回家，第二天她對我說，我們來交換禮物吧？

我忘記我給了她什麼，卻記得我從她那裡收到了一個咖啡色的筆袋，布做的造型很簡單．

後來我們一起回家，到了我家巷口那間中藥行，她還笑著問我說，明天要交的作文，題目是什麼啊？

我說作文題目是小狗，還笑她說連題目都不知道這樣明天該怎麼交功課．然後我們笑著說了再見．

第二天，她一直沒出現在學校裡．到了第二堂課，我見到老師匆匆忙忙的走出去教室．

後來才知道，那天晚上天氣寒冷，她爸爸媽媽在外面賣水果，哥哥去補習了，三個女孩在家裡洗澡，可是沒想到瓦斯外洩，她們三個，就這樣靜靜睡著了，沒再醒來．

沒再醒來．

我很難描述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感覺是什麼，那一瞬間有一種很蒼茫的感覺我看著教室的天花板，想著昨天和她一起有說有笑的回家，她還問我作文的題目是什麼．她姐姐手指靈活的幫我的芭比編辮子，一邊整理芭比的頭髮一邊說，如果她有芭比一定會每天這樣幫她打扮．她送我的咖啡色筆袋，站在操場邊她靜靜看著大家，風吹過她的頭髮還有她略為蒼白的嘴唇．她爸爸媽媽那樣晚在外面賣水果，因為要存錢讓她動手術．

然後我有哭嗎？我不記得了，只記得那時候想著，那就再也見不到她了嗎？

 

很遺憾很遺憾．